“切断电源、网络信号。”凌晨两点整,江倾从对讲机中发号施令。
瞬时,车窗外一片黑暗。
这地方,纪荷来过太多次。
今夜是第一次见如此寂静、宛如母体子宫中沉睡的楚河街。
她听到自己紧张到快至嗓子眼的心跳声,抱着相机,向江倾靠近。
他手中拿着一张地图,用红笔将大约一点二平方公里的楚河街,划为九大区……
“能拍吗?”她相机正对着这张地图,眼神渴望。
江倾冷冷递她一个眼神,说了声“随便”。
“你干嘛阴阳怪气?”纪荷拧着眉,终于忍不住了,“好像我欠你一样?”
刚才在市局那笔账都懒得算了,这会儿还这样。
“你们先下去。”他对其他人说了这句,后要求她,“你跟我一起。”
纪荷下去的腿一收,好气,“我说你怎么回事,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?”
“呵。”能干死她的娘们儿?
“又阴阳怪气了!”看到车窗外头友台记者抱着相机发疯往前冲,她转回眸,快要喊江倾爷爷了,“您行行好,您是指挥员,您晓得一切战况,但我不行啊,我做新闻得有事实,不能只拍您一个人在这儿指挥就行了啊?”
前方战况激烈,武警中队都来了,这得多疯狂啊,在明州史上史无前例!
她百爪挠心。
江倾无动于衷,从旁边好几只一模一样的警用装备包中拽出一只,慢条斯理拉开,掏出里面警用水壶,戳她唇边。
“喝。”
“我不渴!”
他的回应是拧开盖子,直接塞到她唇缝中间,不让抗议,温热水流直接一下灌她十来口。
纪荷懵了,当水壶离去,她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……
“好好让你喝不喝,非要暴力手段。”江倾声音不急不缓,一点不像大战前夕,他对一切胸有竹,自信到近乎目中无人。
眼刀刮着她,不肯放过。
纪荷单手支脑袋,苦恼,“错,我采访包在自己车上,口渴了,但是,你不能随便扒拉一个人的水壶就往我嘴上送啊……”
“我的。”
“……”她一晕。
完了。
间接接吻。
他却悠闲转回眸,慢慢拧上水壶盖,扔她腿上,“带着。”
“你真的太客气了……”纪荷回过神,皮笑肉不笑,有怨发不出。
“你安分点。”他瞥她一眼,眼底浓浓警告,“待在我后面,你是记者,不是警察。”
纪荷点头,想表达一下和他和谐相处的意思。
这男人真是欠揍,直接接上一句,“还是个病歪歪的记者。”
“你交过女朋友吗?”纪荷突问。
江倾忙着挂对讲机,似乎听见,一声“走了”,长腿率先跨入地。
纪荷后知后觉,就算他交过,也不会体贴到记住女朋友来例假时要死要活的样子。
瞧他喂水的手法,跟潘金莲喂药有一拼。
无奈跟着下车。
……
夜色浓黑。
切断电源的楚河街东门,黑布隆冬像一张怪兽的巨口。
大批特警手持两米长盾牌、T型警棍以阵型方式往前推进。
江倾脚步很快,一边整理自己腋下枪套的位置,一边给足空间让她追上来。
纪荷体能极好,有一期做消防队的采访,她曾挂绳从二十层训练楼上速降,博得一片喝彩。
虽例假来袭,尽量能控制,不让自己掉链子。
“师傅!”夜色中,跟随各个抓捕小组开始东奔西散的组员们,这会儿就一个程诵按原计划跟她,气喘如牛追来。
“你一个年轻小伙子,体力太不中用了吧。”纪荷忍不住皱眉。
“不是……”程诵献宝一样拎起自己摄像机,“我刚才抽空拍了几段武警中队前往楚河街的画面……太牛逼了!”
音落,前方到了一个大别墅。
大批防暴警察和普通制服警、便衣警集结铁黑大门前。
纪荷拉着程诵靠边。
两名防暴警身手敏捷跳进院墙。
大约几秒钟,门从内打开,除了在外值守人员,其他人员蜂拥而入。
纪荷和程诵赶紧跟上。
这场抓捕怎么说呢,像在漆黑中打一团地鼠。
只不过地鼠不用冒头,警方的重锤下去直接捶翻了人家老家。
江倾连枪都拔出。
特警开道,连续攻入三个房间,冲锋枪指着里面人的脑袋,再由后续看守人员接管,一直到在三楼卧室,强光手电射到一个浑身肥肉的汉子企图跳窗逃跑,警方人马才炸开锅。
“肖为民——暴力拒捕直接击毙!”
强光手电一打,肖为民面貌清晰的出现在纪荷镜头里。
他似乎认出她,突发出咆哮声,像狗一样朝她冲来。
她动。一直站着,继续拍摄他。
肖为民被人按住,“老实点!”
江倾抬了抬手指,外边的刑警一冲而入,开始翻箱倒柜。
房间虽很大,但纪荷被挤得只能蹲下身拍摄。
她身子在一帮大老爷们间着实显娇小,这个场合非常有利于她发挥,而程诵只能在外面扛着大家伙干着急。
“江队!”这场抓捕行动全市警力被集结,江倾所带的这一小分队,由天河分局人马组。出声的人正是张政。
此时,一把五连发来复枪、两把仿64手枪、军用手雷被搜出,展示在床铺。
三把枪都已装满子弹上膛;军用手雷保险打开,一旦引爆,后果可想而知。
干警们捏了一把汗。
纪荷将这三者一起拍入镜头中。
一切都如默剧。
事实上警方一开始的冲锋真的就是这般的悄无声息。
整个楚河街在沉睡。
断电断网状态下宛如一处死地。
首犯肖为民落网后,其他九大区,87个抓捕小组相继完抓捕或者控制要犯。
江倾的对讲机响个不停。
他来到肖家二楼卧室,纪荷一路跟随……
肖朗义的母亲,那天抱着狗阻挡程诵停车,并且引发一场围殴事件的罪魁祸首——庞书连突饮弹自尽!
砰——
刚到对方房门口,一股血花喷出,整个卧室大乱。
纪荷突被一只大掌遮住了眼,他声音很急促,在她头顶,“怎么看人的——”
怒火攻心,“妈个了个巴子的——脱皮来见!”
他是真生气了。
一个警察脱皮就意味着,脱掉警服,重回老百姓。
“警队不需要你——这种蠢货!”
“江队,对不起……”是一名女警。
可能众目睽睽下犯了错已经不好受,还被男上司这么不留情大骂,双重打击,声音自责又难堪。
纪荷感觉身后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一顿,竟破天荒,火气逆流回大脑,自己生生受了,一按着她眼睛,唰地下将她像台风过境一样卷走,留下满室的血腥与懊恼自责。
他带她来到天台。
纪荷心跳如雷,鼻尖血腥味稍微淡了点,刚一在平台站稳。
他手掌离去,拿着对讲机到边缘询问其他小组情况。
背影仍是暴跳如雷,但极力压制的口吻又显示着怜香惜玉。
纪荷有点想笑,却又不知道笑点在哪,可能惊喜他开始对女性有一些尊重了?
知道对女性说话语气得转圜一点?
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一旦长为、凡事得顾着点别人心情的模样,就意味着自己会被压制,肩上的担子将无比沉重。
庞书连的饮弹自尽绝对给他带来了大麻烦。
甚至整个行动上的阴影。
他开始这一切前,显做足了情报工作,87个抓捕小组意味着至少87名犯人,一个一点二平方公里有着十万人口之巨的楚河街,被摸排出87名要犯,意味着巨大的付出。
现在,纪荷不知道庞书连的死亡对他具体损失了哪些,但他剑眉紧蹙的样子,让她有点……自己该为他做些什么的感觉……
于是,在夜风中吹了两秒,仍冷静下来,径自向他背影走去,抬手一拍拍他凸起的肩胛骨,感受着属于男人骨骼的坚硬与火热。
她脸莫名红,装作若无其事,递个东西到他面前。
“喝点儿。”是他的水壶。
藏蓝色瓶体激光喷印着他的警号。
被她细白的手指握住,温柔静逸。
江倾挺忙,时间抬头看似的,伸手就瞎抓,直接一把握到她手背,两人在夜风中,五指上下相叠,他指关节和掌心都是茧,按着她细嫩的皮肤、暧昧磨了几下……
纪荷一怔,抬眸看他,只看到他极冷淡的垂着的眉眼,似发现她视线,他拾起眸子看她。
相比她的茫和疑惑,他眼底太清明,甚至冲她挑眉,嘴角淡淡勾起,“确定,间接接吻?”
纪荷想骂他太不要脸,不知道刚才谁先拿自己杯子给她喝的,现在又跟她计较,“不喝拉倒!”
他手哪里放,扣着她手背,往自己唇一送。
短短几秒功夫结束,也停歇了一场战争。
她笑了,只不过不够明显。
……
凌晨三点。
空中响着警方直升机的喊话:
“不要围观、不要聚集,如有违法行为,依法逮捕!”
整个楚河街醒了,在黑暗中。
肖为民家中。
警方人马遍布整座楼。
从中空墙体里搜出枪支、毒品、大量非法交易文件……
纪荷拍到了一整面墙的茅台酒、用手提袋装着的袋袋现金、大约八十多公斤的中国黄金公司金条、非法占地建起的车库中二十多辆豪车……
还有肖朗义的流量小花女友和满衣柜的奢侈品……
家里也有普通人家常见的生活信息,比如客厅孩童的帐篷、图案鲜艳的爬行垫、庞书连床头睡觉时脱下的内衣……
相比一般上流社会纤尘不染、讲究的生活环境,肖家一切都彰显着“地气”……
在明州,楚河街肖家是农民出身,靠着土地发家致富。
肖为民在两年前还是村支书,因为风头过盛,退居幕后。
而台前的人偶打着为村民服务的口号,实际鱼肉乡里,一切都是为敛财而生。
这些奢侈品,名烟名酒、豪车别墅全是侵占村民利益所得……
“你得讲究镜头艺术。”纪荷指导程诵拍摄,“确保在后期剪辑中你所拍的东西不会被剪得七零八落。”
“好……”程诵心扑通跳,饶是外交官的儿子,也见过这等奢华。
程诵忙时,纪荷就倒处看,尤其那些拿茶叶罐装的现金,和那晚王宗海送来的造型一模一样……
她眉头紧蹙,转下楼,拿卫星电话找老蔡,询问他那边什么情况。
因为事前做了预判,纪荷东西准备的极为齐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