脑子一下子就懵了。
说实话,被俘虏后,他没想过为刘承宗效力,哪怕亲眼目睹歹青兵败,也只是害怕罢了。
甚至当意识到刘承宗想策反他,逆反心理上来,还打算在这干脆一死了之。
偏偏,这会刘承宗开出条件,要放他离开,杜度反而迟疑了。
不放他,他要考虑的是在元帅府陌生环境下,未知的生活际遇……人都喜欢熟悉,讨厌未知。
但是若要放他,杜度要考虑的就是回盛京以后的生活了。
继续在岳讬的镶红旗下打工?
经过此次被俘,又被刘承宗放走,回去黄台吉不怀疑他?到时没准连以前那种穷鬼的生活都过不上了。
况且,就算要回去,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。
遭逢此败,盛京的权力定要乱上一段,就他长孙的身份,政治环境未必比在刘承宗这更安全。
至少目前看来,刘承宗没有杀他的意思。
这么反着一想,杜度反而没那么坚决的抵触心理了。
穷鬼有穷鬼的好。
被俘的要是阿敏、阿济格、多尔衮那种,有野心的、掌权且能领兵的,刘承宗肯定是不降即杀。
但杜度……说他重要吧,好像重要。
可真要说哪里重要,又挺没用的。
就地杀了,后金国力不会有任何损失,没准还算给黄台吉帮忙处理麻烦呢。
放回去,后金八旗的实力不会增长半分。
鸡肋。
就这一会儿,刘承宗看着杜度的表情,从沉默到松动,最后干脆拜倒道:“禀大汗,我竭力报效国家,是有功无罪之人,但皇上从不信任重用,若大汗怜我才力,予我人马,杜度愿效命疆埸!”
底牌出来了。
“哈哈哈!”
刘承宗大笑,但却坐着没动,挑挑眉毛问道:“想清楚,不回去了?跟我到了陕西,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,趁着现在我让你走,你要好好思虑啊。”
杜度心说,我这话都说出口了,还好好思虑个什么劲儿?
真回去能怎么样啊,先不说崇德皇帝不会重用他。
就算真重用了,歹青也眼看着没前途了。
以后的局势可以预见,是夏季防御北……不,夏季防御大元帅府,冬季防御大明,全年防御东江镇,一年到头啥事都别想干。
关键防御大明还凑合,东江镇是小偷小摸持续放血,这刘承宗的军队有万历初年辽东明军的架势,是真打不过啊。
这一仗,给杜度脊梁骨都干断了。
自祖父努尔哈赤遗甲效忠大明,攻掠女直诸部,到建立后金反叛大明,乃至如今黄台吉称帝,从未遭受如此之大的损失。
他回盛京又能如何呢,在可以预见的政治斗争里,他不是旗主,还没有牛录,根本掺不进去,还有可能因长孙身份被人诟罪,横遭杀身之祸。
再没人比杜度更了解歹青的法律了。
八个字,形同虚设,重而不严。
只要黄台吉想,给人构罪很容易,而且稍有罪责,拿到刑部去议,一议就是论死。
这有历史原因,属于杜度祖父努尔哈赤的遗留问题,黄台吉想改变,但改不了。
老汗攻打女直诸部的时候,既没钱也没粮,甚至没身份,凭各人勇武从骑砍到全战,激发士兵斗志,靠的是一套折银记功的手段。
他这还跟辽东兵不一样,辽东兵能直接拿首级换赏,换官不容易,但只要是真虏首,换赏钱很容易。
但老汗的兵在外面,不敢保证拿一具尸首,辽东那边就真认。
所以只能搞期货白银记功。
为管理军民,犯错重罚,稍有错误便刺耳鼻、割嘴剜眼,大错更是直接杀死。
而为拉拢人心,便在犯错重罚的基础上,创造了折银记功,以银抵罪的方法。
战场上小贵族立功,功劳大些便授予牛录,成为封建主;士兵立功或受伤就会折银。
不是真发到手上银子,当年老汗手里也没那么多银子,只是一种记功单位。
既有箭伤、槌伤、刺伤的区别,也有老汗个人好感的区分,大概一场战斗被伤一处的记功是二到五两。
这个东西能折银抵罪,甚至可以免死。
这也是到黄台吉继位以后,即便对宗室贵族,犯了错刑部就时不时论死的原因,因为谁都知道杀不掉,不往重了写,没办法。
老汗遗留的问题,让打仗越来越多,纸面上的刑罚越来越重,执行却越来越松。
因为随着后金入寇次数增多,现在不光人在功勋簿上有银两记功,兜里也有真金白银来抵罪。
这就更导致了所有惩罚都只能往重了记。
只有包衣奴隶、女子妻妾,在这套法律里说杀就杀,有时候男人犯了错,又杀不掉,就以老婆不劝阻为由,杀了抵罪。
甚至可以说,这套刑罚赏格,塑造了努尔哈赤建立金国的成功。
同样也逼着黄台吉向官僚体制与帝国框架转型,因为老汗把这套用于封建贵族联盟的赏格潜力已经压榨到极致了。
辽东因剃发群起反叛之时,是老汗的危难之际,那时候为赏赐将领,这套折银记功的物价已经被弄崩了。
以前的老兵小贵族,几场仗英勇奋战活下来,身上受创四五处,也就才二十两的抵罪功。
但在那时候,努尔哈赤甚至给人记过两千多两的抵罪功。
到黄台吉时代,老兵们的记功银依然没销完,反而更多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把血税收到五十年后呢?
黄台吉解决不了。
别人有抵罪的银两功,非常难杀,死都不怕了,还怎么给他立功。
这也是黄台吉时期,惩罚力度加重、次数增多,而八旗战力除战死之外,素质仍在明显下降的原因之一。
积极性掉下来了。
同功异赏、同罪异罚,这个麻烦到现在都没解决掉,也解决不掉,只能贯穿爱新国始终。
这套体系,本来是为爱新贵族服务的,只要有功,犯罪也不会被杀。
偏偏非常克制杜度。
因为杜度是真没钱啊,随便捏个罪名,几个贵族一块犯,刑部一议,论死。
皇上一免罪,念在贵族劳苦功高,只罚银一千两。
别人都是旗主,缴了银子没事了。
杜度是穷主,没命了。
而在刘承宗这,至少看上去,蒙古人和汉兵,好像都还活得不错。
杜度自忖,他汉话和蒙古话都说的不错,也惯于跟汉军将领、蒙古贵族打交道,要是刘承宗真诚心接纳他,前景没准比在辽东更好。
至少……连小兵都能拿银条扔着玩的地方,应该不会再让他受穷了吧?
“禀大汗,我想清楚了!”
“哈哈哈!好!”
刘承宗鼓掌大笑起身,对身侧侍立的张勇、李栖凤挥手道:“去将那杆镶白旗纛取下,用墨染黑,再去宗人营取蟒缎一根,绑在杜度额头。”
说罢,他对杜度道:“你汉话不错,今愿为我效力,我便授你黑旗营参将一职,兵马待回还陕西补充,甲马器械,与其余诸营,一视同仁。”
“不过眼下,你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随礼衙张部堂统计俘虏,检校首级,尽量认清所有人的出身何处、在歹青何职,统统报上来!”ru20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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